凌危危

一个向光生长的人,喜欢自由,不受控制。

哑声1


蒋丞病了。 

情绪波动过大导致呕吐的情况经历过几次,他已经很有经验了。也许因为这次伤他的人是顾飞,所以情况要比以往严重一些,更久一些。 

但会好的。

他是蒋丞,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,退养不能,失恋也不能。所以他告诉赵柯,应激反应,很快就会没事的。 

很快就会好起来,他这样告诉自己。 

但情况显然比蒋丞预期的要糟糕。 

在断断续续呕吐了两天之后,蒋丞在夜里发起了烧。起初只是觉得鼻孔在喷热气儿,口干得厉害,蒋丞迷迷糊糊爬起来想喝水,坐起来才觉得头晕得厉害,天旋地也转。这么一转,胃紧跟着一抽,呕吐的感觉又冲上来。他捂着胃赶紧找下床的梯子,刚踩上去,没想到自己浑身软绵绵,脚上也没力气,一下子滑空。 

“嘭”地一声,砸破了宁静。 

于是这个夜里,有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割开静谧的校园,有三个惊醒的少年惶恐不安又不知所措地守着同伴,有无数个好奇的小脑袋向那个乍亮的地方频频窥探。 

而这些,被困在钢厂的少年辗转反侧了一夜也毫不知情。 

同样不知情的还有蒋丞,他失去意识,软趴趴地躺在地上。灰败的脸色让他看上去像一滩捏合失败的粘土,反而是嘴角溢出的秽物和头上渗出的血迹让他看上去像个活人。 


蒋丞昏迷的时间其实很短,几乎是救护车刚启动就恢复了一些意识。

赵柯按着他头上的伤口,但这孩子显然是吓坏了,平时极有分寸的人这时候跟有仇似的死死按着他,力气大得像是要用他的头把担架捅穿。 

蒋丞能够感觉到赵柯手上细细的颤抖摩擦着他的伤口,抖一下,就疼一分,磨一次,就再疼一次。

很疼。 

但蒋丞从这一颤一颤的疼痛里,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。

担忧的,在意的,家人一样的温暖。 

北京的冬天很冷,不是钢厂那种实实在在的冷,是慢慢浸透、无孔不入的冷。风很大,生生把不算太低的气温又吹低了十度。风过虽无痕,但所到之处无不哀嚎,早前宿舍的门窗、干枯的树杈,球场的沙石,现在急诊的门帘。 

蒋丞躺在急诊走廊的转运车上,离门口很近,门帘一掀,呛一口冷风。 

没有床位。 

鲁实跟医生护士吵也吵了,求也求了,都没办法。

刚刚成年的少年,还没从繁重的课业里拔出来,就劈头感受了一把大城市的无奈。 

接诊的医生也很无奈,只能把心电监护和氧气筒推过来连好观察。 

然后三个小伙子就被各种手续支使得团团转,跑得满头大汗,回来看见蒋丞睁着眼睛看他们笑,气得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没良心的。 

但能气总是好的,恐惧以外的任何情绪,都能让人松一口气。 

然而这口气终究没松多久。 

一个小时,还是两个小时?

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报警声。 

“怎么了?”赵柯从凳子上弹起来,两步窜到蒋丞边上。 

蒋丞没有睡,他意识清楚,但没什么力气。很疼,胃在疼,喉咙在疼,头更疼,浑身又冷又热,他却什么都做不了。他只能呼吸,用力呼吸,等待疼痛过去,等待慢慢好起来。 

年轻的医生把血氧指套换了根手指,看了一会儿,然后转过来轻拍他的头,“憋气吗?” 

蒋丞发誓,如果他有力气,一定把头顶那只手狠狠打掉。他的头是谁都可以拍的吗?但他现在只能闭着眼睛点头。 

“你现在氧合很差,我们先换成储氧面罩,你好好喘气,不要紧张。” 

再点头。 

喘气而已,他会。 

然后,他听见医生若有若无的声音。 

通知家属…… 

呕吐、脱水、失去意识、反流误吸…… 

呼吸科急会诊、气管镜检查…… 

吸入性肺炎、死亡率高…… 

插管、RICU…… 

蒋丞一直觉得,他前18年的人生已经足够精彩。被收养,被退养,亲爹得癌跳楼,和同性恋爱。 

原来还不够,他还能在19岁的年纪就直面死神。 

不愧是你啊蒋丞选手。 


凌晨三点的北京,没有一点破晓的晨光,漆黑的夜色透着一股肃杀的冷。鲁实和张齐齐办好手续没多久就先回学校了,赵柯一个人站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,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害怕和迷茫。 

蒋丞还躺在走廊上,闭着眼睛,脸色苍白,呼吸略急促。加急气管镜检查据说有风险,需要家属签字,入ICU需要家属签字,危重病通知也需要家属签字。 

不是任何人。 只能是家属。 

可是家属在哪呢?他连蒋丞的家属是谁都不知道。这么长时间的相处,他只听蒋丞说过两个人——顾飞和潘智。 

赵柯第一次反思自己,他不管闲事的做法是不是错了?他是不是太不关心蒋丞了? 

手里捏着蒋丞的手机,是出门前怕有万一特意抓过来的。他已经翻过了,通讯录里没有类似“爸爸”“妈妈”这样的联系人。 

该怎么办?打给顾飞吗? 

顾飞已经和蒋丞分手了,那这通电话很可能会直接影响两个人的关系,他可以替蒋丞做这样的决定吗? 

赵柯看着转运床上躺着的蒋丞,监护仪还在报警,细密的汗珠映在他苍白的脸上,似乎有着冷酷的光。 

赵柯被那光刺了一下,手指就这么按了下去。 

不到一秒……

——对不起,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。 

绝望吗?无措吗?但这些都被突如其来的怨愤掩盖了。赵柯同学长到这么大,从没像现在这样怨恨一个并不算认识的人。 

从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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